年关后的几天里，盛京的冬接近尾声，渐渐有了春的温暖。
至午时，中年妇人一身洗得发白的梭布褙子，头发挽成鬓，圆胖身材，臂弯里挽一只竹编的挂篮，篮里装的药材，黑布鞋上满是泥泞。
她匆匆跨进城北吴家的后门，往黑黝黝的耳房里疾步而去，走路匆忙走不稳，好几次跌了个踉跄。
途中，与她关系要好的门房，见她神情慌乱，脸色发白，心中暗叹，估摸她儿子的病症又严重了，知事态严重，她也未曾像往常一样同周嬷嬷热情打招呼。
周嬷嬷一整颗心都在屋里头躺在榻上的儿子里，并未注意这门房，只神情慌张，匆匆进入屋内。
简陋的屋子里四面堆着各种杂物，屋里头犄角旮旯处放着一只药罐，里面积攒着深褐色的药物残渣，隐隐有苦味萦绕在整座黑黝黝的屋内。
床榻上，棉被有一半垂到地上，走近些，便见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肤色灰败如同槁木，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不醒。
尽管看了这么多次，周嬷嬷再瞧见，心中依旧难掩悲痛，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涕泗横流的跪爬至榻旁，紧紧握住青年的手，低低呜咽。
“儿啊....我儿的命儿怎就这么苦....”她捂住心口，“恶人为何偏活的那般康健，我儿至善之人，怎么偏偏就得了不治之症.....老天爷.....你为何就不能开开眼同情同情咱这些身份卑贱的奴婢啊.....”
周嬷嬷一面心痛的哭着，一面想起前不久大夫所言，她儿肺痨病症沉重，脉象细而无力，已成不治之症，日后只能依靠吃药吊着最后一口气儿挨日子，思及此，她心中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悲痛同无能为力的绝望。
为她儿这病症请大夫吃药，周嬷嬷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她那点积蓄悉数为她儿治病去了，却不见些效果。
随着病症加重，需要的银两也随之增多，吴家家主吴文是官居七品的小官，俸禄极少，府中多多少少的开支全靠着张易的嫁妆同张易娘家的帮衬强硬支撑着。
因此，吴家给下人的月例也及其苛刻，少之又少，如今每月的月例已不足以支撑她买药为她儿续命，入不敷出，那点积蓄也早已坐吃空山。
她夫君走的早，真真不想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再离她而去，十月怀胎如履薄冰，母爱汹涌似海，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概是做母亲最痛心、最不想经历的事。
周嬷嬷每每思及此，痛彻心扉，悲从中来。
她抹了抹泪水，缓缓爬着起身，将篮子里的药放进药罐里煮沸。
过了一炷香，药茶沸腾，周嬷嬷盛了一碗放在榻旁的矮柜上，碗里的药温度适中，她这才扶着青年，撬开牙齿，往里头灌药。
待灌了小半碗，青年咳了两声，似有醒转，周嬷嬷面色一喜，将剩下半碗的药放在一旁。
青年浑浑噩噩的睁开眼，见老母落泪，哭红了双眼，鬓边的一抹白色更盛以往，他知母亲为他这肺痨病症花费诸多精力与银两，他心中十分不好受。
青年喘着气，艰难道，“母亲....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清楚，那天大夫的话儿子我也.....咳咳咳....我、我亦知晓....既已无药可救，何必执着，任由儿子去....咳咳咳....”
说着，又使劲儿喘了起来。
周嬷嬷忙帮他顺气，眼泪掉的更加猛，“我儿！我们还没到那穷途末路的时候！你这病症也在逐渐好转，我儿竟瞎说些糊涂话！”
青年虚弱的喘着气，“母亲....我、我知母亲为、为我这病症花费不少银两，如今家中定是坐吃空山、捉襟见肘了...母亲....咳咳咳....瞒不过儿子的....母亲就放弃罢....”
周嬷嬷心中咯噔一下，忙哭着宽慰道，“我儿....你莫瞎猜.....夫人良善...接济我们不少银子，我儿莫愁！”
青年灰败的眸中渐渐浮起一丝希望，他又重重咳了咳，周嬷嬷心疼的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儿...你快些好好躺下歇息....银子的事你莫担心...一切有娘....相信你娘.....”
青年闻言，渐渐放下心来，在母亲的搀扶下缓缓躺在榻上，怔怔望着长满青苔的墙壁。
他也不想死，世间百态他还未曾体验过，就这么远离人世，他心有不甘啊.....他也想活着。
周嬷嬷方想开口，门外传来门房的叫喊声，“周嬷嬷，夫人唤你过去！你快些去罢，省的去迟了，夫人不高兴！”
“母亲....你快去罢....我...一人没事的....”
周嬷嬷点点头，用粗糙的袖子擦了擦泪，慌慌张张起身，小跑到正厅，见张易端坐在主位上，大口喝着茶盏，她忙福身行礼，舔着脸，“夫人。”
张易眉梢扬起，眉宇间有些不耐，“怎么来的这么晚。”想到正事她摆摆手，“嬷嬷，你最会挑选梅花，你去百花街买些梅花回来，我近些日子想吃些梅花做的甜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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