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看似端稳，其实心里早已慌乱。小皇帝日渐长大，不甘做傀儡，总有夺权把他掀翻那一日。

拼命往宫里送女人，便是老太监最后的挣扎。

「什么要求，你说。」他翘着兰花指，捋了捋鬓边那绺长毛。

「若想让我进宫，先罢免了我爹的官。」

这话犹如一记震天雷，炸的好些人瞠目结舌。

我爹直接现了原形，冲上来撕打我，骂我不孝。

我也不辩驳，任他捶打，却丝毫不改变主意。

「陆姑娘是做大事的人，既如此，我答应你。」

老太监转头安抚我爹：「当官劳心劳力，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既然罢了你的官，银钱上自然不会亏待你。」

他招招手，在心腹耳边低语几句，不大会儿，好些人抬了数个大箱子过来，揭开来看，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我爹心有不甘，却又无计可施。

贪婪如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银两，根本挪不开眼珠子。

到最后骂我一句不孝女，气哼哼收了银两，拂袖而去。

至于魏诏荣，扳倒他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倒也不急于一时。

11

我在老太监府上住了将近三个月，恶补琴棋书画，宫中礼仪。

终于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晴日，被人抬进了小皇帝的慈庆宫。

这本是太子的居所，奈何他登基之后，大权旁落，只能屈居于此。

进宫，倒比在魏府上还要让人放心。

因为我知道，小皇帝是个明君，是一个心怀天下，豁达开明的人。

我知他有心扳倒魏党，且眼下正是最需要帮手的时候。

既如此，我便替他出一份力，将来也好为淮廉哥哥的前途做个铺垫。

我身着嫁衣，端坐在慈庆宫的雕花木床上，并未等到小皇帝的礼遇相待。

他对我厌恶得紧。

一连九日，都不曾踏进洞房半步。

第十日头上，我独自一人，进了他的书房。

扑通跪地，我哀求他：「求万岁爷替民女做主。」

「做主？有姓魏的替你做主还不够吗？」书案后的少年皇帝，语带讥讽。

「我是被逼迫的，魏党害我久矣。」

我一五一十把自己的遭遇说给他听，只是隐瞒了自己重生一次这样骇人的细节。

他听得咬牙切齿，暗暗握拳。

「民女愿做马前卒，为万岁爷收回皇权，重振皇家威严出一份薄力。哪怕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无怨无悔。」

少年皇帝起身，绕过书案，把我扶了起来。

12

三年后，老太监畏罪自尽，天下昌明。

少年皇帝承乾宫里钦点新科。

新科状元楚淮廉叩首谢恩。

「状元郎可曾成婚？」

「不曾。」

「朕把御妹赐婚于你如何？」

「万岁爷请恕臣不能从命，家下父母早已给臣定下娃娃亲。」

「朕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既有婚约，为何不曾成亲。」

楚淮廉愣了一瞬，如实禀告了当年的种种。

「……采言妹妹定然也在等我，等臣闲暇必去寻她。」

「为了一个找不到的人，耽误至今，实在不上算。倒不如爽快做了驸马，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采言妹妹当初进京之时，我偷偷牵她的手，许诺一定会娶她。大丈夫既已许诺，怎好食言。」

楚淮廉的坚持，惹得龙颜大怒，拂袖而去。

百官散朝，纷纷指责他这人迂腐，冥顽不灵，前途堪忧。

他瘦弱身子跪在大殿之上，显得十分弱小可怜。

而我，隔窗望着他挺直的后背，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他拿着糖葫芦一路奔跑向我的情景。

「采言妹妹，听说你喜欢吃甜食，这是我用贴己给你买的，快吃快吃。」

那个如阳光一般的少年，终究没有负我，而我这一路走来，所受的艰辛苦难，都是值得的。

我提裙准备往里走，却被少年皇帝一把拦住。

他冲我使个眼色，着人把我拉进了后宫。

13

红烛摇曳，锦绣成堆。

第三次蒙上红盖头，我的心依旧怦怦乱跳。

影影绰绰间，我望见一人，向我走过来。

一裾袍角停在脚边，头顶响起那道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声音。

「你是公主，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何苦为难于我。」

他是我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少年郎。

我偏偏身子避开，明明是害羞，落在他眼里，却像是扭捏固执。

下一瞬，他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楚淮廉从小定亲，曾发过誓，这辈子除采言妹妹不娶。公主若逼迫于我，哪怕拜了天地，做了名义上的夫妻，又能怎样呢。我早已心有所属，你徒留我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嘛？

我怎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听的情话了。

我两手执盖头的两角，刚想掀开，突然又想起，这红盖头得新郎官揭开才行。

我忍着耐心垂下两臂，欣喜却又酸涩地开了口。

「淮廉哥哥，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难道你就不想看一看我的样子吗？」

「……你是……你的声音怎地……」

口齿伶俐的状元郎，居然结巴起来。

红盖头被他握住，似有千斤重，一寸一寸，缓缓地往上。

室内氤氲的烛光漏进来，照在我的脸上，印上两朵红晕。

在他惊诧又狂喜的目光中，我眼含热泪，唤了声「淮廉哥哥」，只这一个称呼，便再说不下去了。

我索性扑进他怀里，大哭特哭起来。

他紧紧抱着我，恨不得把我嵌入他的骨头里，在我耳边含糊呢喃：「当年你走之后，我便发疯般读书，只为有朝一日也能进京，与你站在一处。

可是三年前，你爹娘回乡，我追问你的下落，他们却是只字不提。我便猜到出了差池。以前诺言犹在耳边，我不能弃你不顾。原想着我高中魁首，日后方便寻你，没想到大登科之后，便阴差阳错与你拜堂成亲。老天终究待我不薄，此等双喜临门之福气，真是千载难逢。」

能够走到今日，岂止是他一人之运气。

我亦耗费了所有，方才一步步重又走到他身边的。

终归，我们都等到了。

福之，幸之，运之，命之。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