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坡岭，见宋炎华果真带回援军，在阵地上一直神经紧绷的官兵终于松了口气。

将三名连排长召集，宋炎华先将黄诚介绍给众人，然后安排兵力。三营立即休息，前出警戒由警卫排负责，后勤连进驻战壕备战。

“有什么不同意见吗？”宋炎华看了下两个连排长，见对方摇头表示没有，便将眼光盯着自从上了阵地就不停皱眉的黄诚。

知道三营已苦战一日，黄诚倒也识趣，“就照宋营长的安排办！”

等官兵们各就各位后，宋炎华才打着哈欠回到重筑好的指挥部，却见只有刀疤刘一人蜷缩在草堆中呼呼大睡，不由一愣，没想到这种天气，黄诚竟也能和后勤连官兵一样在战壕里休息，对他的轻视不由少了一分。

坐下，未等躺下，一阵饥饿感就向宋炎华袭来，这才想起今天除了早上啃了几个馒头外，到现在滴米未进。便小心翼翼起身，摸索了会，终于从背包掏出一个**的馒头，几大口就吞咽下去。

肚子好过了点，嗓子又干的不行，顺手拿起水壶一口气喝了精光，却没放稳，咣当一声倒下。

“谁？”刀疤刘一跃而起，掏枪、举枪。

怕走火，宋炎华迅速一躲，低声道，“刀疤刘，是我！”

“是营长呀！” 刀疤刘也清醒过来，忙收起枪，“卑职还以为是小鬼子摸上来了！”

“抓紧时间多睡会儿！”宋炎华也累的不行，拿了条被子就钻进草堆。

刀疤刘却好象没有了睡意，好奇地问道，“营长，黄参谋有没有上过战场？”

“今年才从**军校毕业的，应该没有吧！”

“怪不得呢！”

宋炎华已处于似睡非睡间，随口问道，“怎么了？”

“刚才卑职带黄参谋巡视阵地时，不小心踩到一截断臂，他竟然大叫起来，看样子好象……好象……！”

“好象什么？”见刀疤刘不说下去，宋炎华反而好奇，连忙追问。

“黄参谋好象差点吐出来！”

没想到竟是这答案，宋炎华翻下眼，不过转念一想，这很正常，黄诚才从**军校毕业，自己第一次上战场也是过了好几天才适应，正要命令睡觉，话还没有出口呢，疤痕刘又来句，“还有件事更奇怪！”

“又是什么呀？”宋炎华的语气已十分不耐烦。

不过听完刀疤刘的一番话，宋炎华对黄诚的那丝好感也荡然无存！

原来这个黄诚让刀疤刘带他熟悉下阵地和周边地形，一开始刀疤刘倒也很积极，详细地介绍战壕、工事设置以及对敌方向的地势地貌，结果对方却没有多大兴趣，反而不停地询问岭后有什么小路、通往哪儿的此类问题。

“还有，好好的指挥部不睡，非要睡在最后面的战壕里！” 刀疤刘自言自语起来，“难道黄参谋是怕小鬼子包抄？可两边都是悬涯峭壁呀！”

宋炎华却是听明白了，这黄诚是在找后路！仗还没有打，就想着开溜，这样的军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想跑就跑吧，这样更好，打起来万一照顾不周，真出什么事，自己反而不好交待！想明白这点，宋炎华也没有接刀疤刘的话，直接下令睡觉。

此时的宋炎华绝没有想到，就是这个他已经彻底看不起的黄诚竟会迫使他和其他许多人走上一条决死之路！

只过数分钟，刀疤刘就又打起呼噜，宋炎华无奈地翻个身，干脆从贴身口袋中捣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深情地凝视起来。

照片中的宋炎华显得那么单纯和开心，还有两名女孩分站一边，左侧女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紧紧搂着他的胳膊，而另一个女孩虽也微笑着，但眼神中却有种淡淡得无奈和失落。

渐渐地，目光转为浓浓的哀伤，宋炎华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滑过那女孩的脸庞，嚅嚅道，“小洁，你知道吗？今天我带领弟兄们又杀了好多小鬼子！”哽咽了下又道，“小洁，等杀完小鬼子，我就回南京陪你，永远陪着你，不再分离！”

恍惚中，照片上那名叫小洁的女孩笑得更灿烂，宋炎华还以温柔的笑容，两行清泪却沿着脸颊滑然而下。

突然间，远处的炮声再次猛烈响起。

翻个身，刀疤刘喃喃道，“小鬼子，要是给老子逮到机会话，老子非得一窝端你们的炮兵阵地不可！”说完继续打呼噜，对于这些历经血战幸存下来的老兵而言，只要日军不打到眼前，该睡时就睡，一点也不含糊。

宋炎华心中的悲伤却被刀疤刘这句无意识的梦话说跑，猛地坐起，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也许能改变自己和横坡岭守军命运的机会其实就在身边，却迟迟没有把握。

恨恨自责声，宋炎华翻身而起，又一把拽起睡得正香的刀疤张，丢了句快跟上，就冲出指挥部，再次拔出驳壳枪的刀疤刘连忙跟上去。

在哨兵迷惑的眼光中，两人一前一后冲下阵地，用口令找到带队前出警戒的警卫排排长。

“姜排长，听说你排有个弟兄发现了小鬼子的炮兵阵地？”

闻言，一旁的刀疤刘兴奋地挥了挥驳壳枪。

“是的，我已经向钱参谋汇报！”

宋炎华匀口气，让对方立即把那位弟兄叫过来。

待排长走远后，刀疤刘按奈不住，小声问， “营长，是不是准备端小鬼子的炮兵阵地？”

在刀疤刘期翼的目光中，宋炎华轻轻点下头。

“营长，让卑职带队，保证……”

没等刀疤刘拍着胸膛保证完，宋炎华就截口道，“我说刘连长，这打还是不打？怎么打？总得弄清情况再说吧？”

“对、对、对！”刀疤刘尴尬地干笑几声，脸色一正，终于说出心里话，“营长，要是真去打的话，就让卑职带队，横坡岭可离不开您的指挥！”

望着表情严肃的刀疤刘，宋炎华心中一热，其实两人都清楚，去端日军的炮兵阵地很有可能就是有死无生。

重重一拍刀疤刘的肩膀，宋炎华叹口气，直呼起对方外号，“刀疤刘，不管谁去，都不许争，只要能挺过今晚这关，以后打小鬼子的机会有的是！”

嘴唇动了动，熟知宋炎华脾气的刀疤刘只得无奈地嗯了声。

突然远处轻微脚步声并迅速接近，两人一分，持枪隐蔽，直到对上口令才现身。

“宋营长，就是这位弟兄发现小鬼子的炮兵阵地的！”排长吩咐身边那名显得十分紧张的士兵，“陈二猴，把情况再详细向宋营长说一遍！”

“是！排长！”

原来当日这名叫陈二猴的士兵先是和大部队走散，又在山区迷了路，直到遇到几个在山里躲避战火的当地人，才搞清楚去栗山巷的道路，走到土咀岭附近，发现有大量日军在搬运步兵炮和榴弹。

又躲藏一日，见大部分日军撤走，陈二猴才壮着胆子向弹焰腾空之处摸去，最终发现日军的炮兵阵地。不过由于害怕给日军发现，他也只是远远观察了不到半小时，弄清步兵炮的数目，就匆匆赶回部队并向排长汇报。

而宋炎华想要了解的日军警戒兵力等情况，陈二猴根本就不能提供。

这下子刀疤刘急了，忍不住骂道，“陈二猴，你小子胆子也太小了吧，就不能摸近点看清楚点！”

“长官，我……”陈二猴吓得话也说不出，只是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一脸失望的宋炎华，害怕自己受罚。

排长可不买刀疤刘的帐，冷冷道，“陈二猴又不是在执行侦察任务，能摸过去观察已算尽职！不然刘连长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小鬼子的炮兵阵地具体在什么位置！”

对方可全说在理上，刀疤刘再有气也发不出，只得恨恨一跺脚。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吗？宋炎华竭力控制住烦燥的情绪，提醒陈二猴有没有发现日军异常的地方。

努力回忆了会，陈二猴哭丧着脸摇摇头。

“宋营长，还是算了，团长交待的很清楚，我们的任务就是死守横坡岭等待援军！”排长劝道。

“说的倒是轻松！”刀疤刘嘀咕起来，“小鬼子用这八门步兵炮一阵狂轰，再用步兵一冲，我们这么点兵力够折腾几回呀！”

“那你说怎么办？”排长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宋炎华冷冷哼了一声，然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陈二猴，“那你有没有看到小鬼子吃饭什么的？”

“有呀！看到小鬼子在做饭！”

通过日军吃饭的人数就能判断出大概的兵力，宋炎华三人的眼光顿时一亮，可陈二猴又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可我走时，小鬼子还在做饭！”

“你就不能多观察会儿吗？”这次连排长也忍不住低吼起来。

见陈二猴吓得全身都在颤抖，宋炎华无奈地摇摇头，彻底打消偷袭日军炮兵阵地的打算。

好象想起了什么，陈二猴犹豫了下才道，“长官，有件事不知有没有用？”

“说来听听！”其实宋炎华一点也不抱希望了。

“是这样的，刚才说到做饭，我才想起，当时小鬼子正在炮击，有几个搬运榴弹的小鬼子停下来去生火做饭的！”说完，陈二猴才见三位军官正用怪异的目光瞪着自己，又给吓一大跳。

突然，宋炎华三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见状，陈二猴也呵呵傻笑起来。

“陈二猴，战后，我亲自给你向团部请功!”得到想要的情报，宋炎华心情大好。

“谢谢长官！”陈二猴在排长的提醒下连连道谢，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立了什么功？

“宋营长，真的要去？”排长想起了团长的死守命令，为难地看着宋炎华。

缓慢但又坚定地点了点头，宋炎华决定立即回指挥部召开紧急会议，要偷袭日军炮兵阵地，必须得到黄诚等军官的支持。

就在此时，刀疤刘出于好奇，也问了陈二猴一个问题，“我说陈二猴，你小子是怎么穿过战线回到栗山巷的？”

“报告长官，我是从五里外翻山过去的！”

“翻山？”熟知周边地形的刀疤刘和宋炎华同时反问，要知道横坡岭过去几十里内全是悬崖断壁，难怪两人这么惊奇！

“两位长官有所不知，我从小在山区长大，当兵之前就是靠在山崖间采集药草过日子！” 陈二猴得意地解释。

“怪不得你名字中有个猴字！” 刀疤刘敬佩的一翘拇指。宋炎华却听的心里一动，便让陈二猴跟他们回指挥部待命。

显然黄诚、后勤连长已分别从刀疤脸和警卫排排长口中得知会议的目的，因此一进指挥部，就纷纷表示，不同意偷袭日军炮兵阵地。

理由也都一样，一是团长严令在先；二是担心分兵会导致兵力不足，一旦日军进攻，无法支撑到援军到达。

宋炎华耐心的一一解释，程奎朗之所以不许偷袭日军炮兵阵地，主要是因为摸不清日军数量，而陈二猴发现的情况说明日军除四个炮兵小队外并没有多余警戒兵力。

日军之所以如托大，是因为方圆几十里内，除了补充团和第420团并无中国军队，而这两支部队想偷袭，首先很难越过战线，其次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炮兵阵地。

至于第二点，有了善于攀爬的陈二猴，就不必绕道去土咀岭，所需时间可缩短至一个半小时。

综合日军调动兵力、炮兵休息、攻占横坡岭，再加上奔袭栗山巷所需时间，宋炎华判断日军指挥官应该会选择在十二点之后发动攻击。

“现在是九点，半个小时后出发，来去三个小时，再加上半小时的战斗，一点前就能返回横坡岭！”

宋炎华的话让后勤连连长和警卫排排长眼中一亮，却又因黄诚的一句话黯淡下去。

“如果……如果小鬼子提前进攻呢？”

“只能赌一下！”宋炎华不作任何思考就答道。是的，赌，赌运气！现状迫使他只得冒险一搏！赌能先于日军进攻端掉对方的炮兵阵地！

其实纵观人类战争史，运气有时候的确能成为一次战役甚至是一场战争的胜负手！

见其他军官犹还是豫不决，刀疤刘开口，“我支持营长的意见，不拿掉小鬼子的炮兵阵地，弟兄们就是全拼光，也不一定能支撑到援军到达！”

听到全拼光三字，黄诚的神色更慌张，而另两位军官倒是点头赞同。

警卫排排长建议向团部请示下，却被宋炎华以时间不能再浪费为由，断然拒绝。

“宋营长准备派多少弟兄？”兵力最多的后勤连连长紧张地问。

盘算下，宋炎华道，“不能太影响横坡岭的防御，再说小鬼子也就六七十号战斗力并不太强的炮兵，这样吧，就动用我营的老兵！”

话音刚落，各怀心事的军官们都松口气。

刀疤刘笑吟吟着第一个同意，在他看来这带队军官非自己莫属。后勤连连长和警卫排排长也是多年的老兵，知道宋炎华此举虽然疯狂，但也是无奈之下的办法，再说又不是让他们去偷袭，便也默默点头。

最后，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一副不知如何是好表情的黄诚身上，因为他有程奎朗的授权，要是他坚持不同意，宋炎华胆子再大，也不敢分兵！否则的话，无论结果如何，都可能会被扣上擅自行动的罪名，轻则革职，重则军法处置！

没有人催促，经过数分钟的患得患失，黄诚终于迎向宋炎华的眼光。

“要是……嗯，我的意思是……我是说……”黄诚支吾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黄参谋，你到底同不同意？”刀疤刘不耐烦了。

宋炎华却明白黄诚的意思，冲对方笑笑，又看了眼后勤连连长和警卫排排长，才淡然道，“各位放心，决定是我做的，责任当然也由我一人承担！”

除了刀疤刘欲言又止外，另三人闻言都是脸色一松。

“那就听宋营长的安排！”得到想要的保证，黄诚也同意。

见大家意见都统一，宋炎华让刀疤刘去集合三营的老兵并按陈二猴的要求准备绳索，然后又朝黄诚三人道，“那横坡岭的防御就拜托三位！”

“宋营长，你亲自带队？”警卫排排长惊讶地叫了起来，黄诚和后勤连连长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点点头，宋炎华沉声道，“此次夜袭事关战局得失，容不得半点差错！”

“这……”警卫排排长还想再劝，黄诚却插口道，“宋营长带队的话，那我们就更放心了！”

又简单吩咐几句，宋炎华就让三位军官回部队加强战备。

再次推演下作战计划，感觉没有任何问题，宋炎华也走出指挥部，加入准备工作，和老兵一起，将行军包绑带连结成粗长的绳索。

人类历史上的无数事实证明战争是充满偶然性的领域！偶然性给战争留有广阔的活动天地，增加了发生各种情况的不确定性，并扰乱战争的进程。

宋炎华只是一名营级军官，能掌握的情报非常有限，也就意味着其作战计划受偶然性因素的影响更大。

横坡岭对面数余里处一个警戒森严的山凹，日军第40师团第234联队第１大队指挥部帐篷。

被叫醒的大队长一看紧急电报，睡意朦胧的双眼顿时一亮，竟是师团部直接下达的命令，要求第１大队务必于天亮前拿下栗山巷。原来根据情报，中国第九战区督查处副处长黄澄明中将出现在中国军第140师师部，而这名中将还有个秘密身份——军统长沙站副站长！

“哟西，支那人中将、军统长沙站副站长！”大队长兴奋地哈哈大笑，他当然明白如果能逮住这名中国将军的话，将是多大的一份军功！

“工藤君，是不是立即进攻？”副队长也同样地激动。

看下手表，才九点十分，而之前的作战计划，和宋炎华判断的差不多，是于十二点半夜袭横坡岭，然后轻装奔袭栗山巷。

为了防止那名中国将军逃脱，提前攻击是必须的，但考虑到部下才休息两个小时，再加上炮兵也需调整时间，大队长最后决定十一点整开始进攻。